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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回得去的家乡

2024-05-10 05:25:49      点击:903

从《一个人的刘亮村庄》开始,作家刘亮程的得去书写几乎总是只关于他生活多年的那座村庄 。在其最新出版的刘亮散文集《大地上的家乡》中 ,他把书写的得去范围扩大到了“家乡”,这是刘亮一种从狭义推及广义的家乡 。

刘亮程|回得去的家乡

当今的得去626969澳彩资料大全2021年61888年轻人总觉得家乡是“回不去的”,似乎只要离开了那里,刘亮就很难重新融入家乡的得去价值体系里。刘亮程却认为,刘亮“年轻时,得去或许父母就是刘亮家乡。当他们归入祖先的得去厚土 ,我便成了自己和子孙的刘亮家乡。每个人都会接受家乡给他的得去所有,最终活成他自己的刘亮家乡。”

刘亮程|回得去的家乡

下文摘选自《大地上的家乡》 ,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

刘亮程|回得去的家乡

01

每个黄昏的太阳,都落在我的家乡

二十七年前的一个秋天  ,我辞去沙湾县城郊乡农机管理员的工作,孤身一人到乌鲁木齐打工。在这之前 ,我是一个闲散的乡村诗人 ,我用诗歌呈现自己内心的想象和情感。除诗之外,不屑于其他任何文体。我觉得诗歌那一句摞一句可以垒到天上的诗句 ,是一种形式也是一种仪式 ,它太适合盛放一个乡村青年的孤傲内心。可是,我的诗歌写作到乌鲁木齐打工后便终结了 ,我放下一个诗人的架子改写散文 。

纪录片《四个春天》

现在回想起来  ,我的第一本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的写作契机,或许就是我在乌鲁木齐打工期间的某个黄昏 ,我奔波在这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一扭头,看见了落向天边的夕阳 ,那个硕大的 、跃过城市落到地平线上的夕阳 ,它正落向我的家乡。因为我的家乡沙湾县在乌鲁木齐西边。那缓缓西沉的太阳 ,像一张走远的脸,蓦然回转,我被它看见 ,看得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知道每个黄昏的太阳,其实都落在我的家乡 。那里的弯曲道路,土墙房屋,以及鸡鸣狗吠的声音  ,孩子哭喊的声音,牛哞马嘶的声音 ,都被落日照亮,一片辉煌 。那个被我扔在远处的家乡 ,让我从小长到青年的遥远村庄,在一个午后的夕照中,被我看见,我开始写它 。那样的写作如有天启 ,我几乎不用去想如何写,村庄事物熟透于心,无论我从哪一年哪一件事写起 ,我都会写尽村庄的一切。

那么,这本书究竟写了什么,这样一个扔在大地边沿 ,几乎没有颜色 ,甚至没有多少故事的村庄 ,能写出什么。澳门今晚必中一肖一码准确

我没有去写这个村庄的四季劳作 ,没有去写乡村的风俗文化,也没有写数百年或者数十年来村庄的遭遇和变迁 。当我着手写作时  ,我觉得这个村庄的农耕生活 ,它跟中国任何一个村庄一样的乡土命运 ,以及经过村庄的一场一场的政治运动和变革   ,都变轻了  、变小了,它甚至小到没有刮过村庄的一场风更大。

那么什么是最重要的。

是时间 。

时间在一年年地经过村庄,用一场一场风的方式 ,用人们睡着醒来的方式,用四季花开和虫鸣鸟叫的方式 ,也用一个孩子孤独寂寞的长大,和一村庄人悄无声息地老去的方式。时间把它的愁苦和微笑留在人脸上,也留在路边一根朽木头上,时间的面目被一个乡村少年所看见 。整个村庄大地是时间的容颜 ,一村庄人的生老病死是时间的模样 。我写了时间经过一个村庄和一颗孤独心灵的永恒与消耗 。也看见人和万物纷纷奔赴的时间岁月中的家乡 。

就这样一篇篇的去写,村庄的时间在写作者笔下慢下来,安静下来,又快速地在某个瞬间里过去了百年千年。这本书我写了十年,也把我从青年写到了中年。

这是我在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 ,对家乡的一场回望。或许只有离开家乡,才能看见家乡,懂得家乡 ,最终认领家乡。《一个人的村庄》 ,是我在异乡对家乡的深情认领。当我在那个陌生城市的街道上,遥想落日余晖中的家乡时,就像想起了一场梦。我知道,那个尘土草木中的家乡,已远在时间外,又近在心灵中。我能触摸到她了 。

02

没有谁能阻挡她的灵魂回乡

五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我的后父不在了 。得知消息后 ,我连夜驱车往沙湾县赶 ,那夜正刮着北风 ,漫天大雪,在昏暗的车灯中 ,从黑暗落向黑暗 。那场雪仿佛是落给一个人的,因为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赶到沙湾县时 ,后父的遗体已被家人安置在殡仪馆 ,他老人家躺在新买来的红色老房(棺材)里 ,面容祥和,嘴角略带微笑 ,像是笑着离开的 。

后来听母亲说 ,半下午的时候  ,我后父把自己的衣物全收拾起来 ,打了包 。

母亲问他 ,你收拾衣服做什么?

后父说 ,马车都来了,在路上等着呢,他要回家 。

我母亲说,你活糊涂了 ,7777788888王中王现在啥年代了,哪有马车。

后父说 ,他听到马车轱辘的声音了 。马车在路上来回地走,那些人在喊他 ,他要回家 。

又过了几个小时,后父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

我后父年轻时在村里赶过马车 ,马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也许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他听到了那辆他曾经赶过 、在乡村大道上奔走多年的马车,过来接他了,他被那辆马车接回了家 。

纪录片《四个春天》

后来 ,我们给后父操办那个还算体面的葬礼时,我想我们所做的一切  ,都跟他没有了关系。他已经坐着那辆马车回到家乡。那个家乡  ,是他从小长到老,葬有他母亲和父亲的太平渠村,也是我在《一个人的村庄》中所写的那个村庄。

在县城殡仪馆的喧嚣声中 ,我想远在县城近百公里之外的太平渠村,葬有我后父家人的墓地上,他早年去世的母亲 ,一定会听到自己儿子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一个儿子的魂,在最后那一刻回到了家乡。

后父是太平渠村的老户,几代人的祖坟都在那里。

我八岁时先父不在 ,十二岁时母亲带着我们到了后父家。记忆中我没有去过后父家的祖坟,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有几个坟头伫在村北边的碱蒿芦苇中,想起来都觉得荒凉。后父是家里的独子 ,每年清明 ,他一个人去上自家的坟  。我们去上先父和奶奶的坟  。平常我们像是一家人,到这一天突然成了两家人。

我们在这个村庄生活了十年 。这也是我从少年长大到青年,对我的人生影响最深的十年。我工作之后,把家从太平渠村搬迁到离县城较近的村庄 ,过几年又搬迁到城郊村 ,后来终于进了城 。

后父跟我们在县城生活了三十年,一开始住平房,后来住楼房 。我们居住的环境远比以前村庄的要好许多。他跟我们生活的时候 ,尽管也时常赶马车回太平渠村,去看他那院已经卖给别人的老房子。我后父的马车,直到家搬进县城前才卖掉 。他活着时没有抱怨过现在的家 ,也没说过要离开我们回他的村里去 。但是 ,临死前他说出了要回去的那个家。

后父的话让我顿时心生悲凉。这么多年来我们在县城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个家,那个有儿有女有妻子的家 ,就这样不作数了 ?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个家可以轻易被他扔掉 。他要去回另一个家 ,那个早已没有了亲人 ,只留有父母墓地的荒芜家园。

那个家是他一个人的 ,那条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

他的死分开了我们。但我又分明感到他的死亡在连接起我们 。

前不久我去养老院看望老丈人,他因脑梗不能自理生活而住进养老院  。

我陪老丈人在院子散步时,碰见一个老奶奶,她向我打听去一个团场的路怎么走 。那个团场的名字我好像听说过,却又不知道在哪里 ,便只好对她摇头 。后来院里的负责人告诉我,这个老奶奶在养老院住了七八年了,她见人就问去那个团场的路怎么走 ,院里的人都被她问遍了 ,那是她的家 ,自从进了养老院就再没回去过 ,她每天都想着要回去 。可是,没人告诉她那个团场怎么走 。那个她只记住名字却忘了道路的团场 ,被养老院的人隐瞒起来了 。养老院成了她最后的家 。

后来 ,我再去养老院时 ,那个老奶奶已经不在了。

我想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会回到那个天天念叨的地方,那是她的家乡 ,被她忘却的道路会在那一刻全部地回想起来,没有谁能阻挡她的灵魂回乡。

03

因为一个人的死,家乡又复活了一次

也是在几年前的冬天,我经历了一个老太太的死亡。

那个老太太住在我们书院后面的路边上 ,每次经过我都看到她端坐在西墙根晒太阳,我知道下午的太阳把西墙晒热的时候,老太太脊背靠在土墙上会很温暖 ,那是我奶奶早年经常做的。我从这个老太太身上又看见了我奶奶的晚年光景。那个老太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仿佛她一生在土里操劳 ,却没有一丝的土气沾染在身。我还想着哪天闲下来,去跟这个老人家聊聊天。可是她突然就不在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  ,我开车经过老太太家门口 ,路边停了有上百辆车 ,看车牌,有从乌鲁木齐来的,有从昌吉木垒来的,还有从更远地方来的 。这些人或是老太太的远近亲戚,或是她儿女的同事朋友。我想在老太太活着的时候 ,除了自己的儿女,其他人可能都不会来看她,老太太的生跟他们没有关系,她只是在这个小山沟里不为人知地生活着 。但是 ,她的死却引来这么多的人,让他们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赶来奔她的丧事。她活着是她个人的事,小事。她的死成了全家族全村庄的大事。

葬礼举行了三天三夜,下葬那天一大早,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家门口排到了山梁上。人们抬着老人的寿房 ,走在深雪中新踩出来的道路上。那个山梁后面是她家的祖坟 ,她先走的亲人都在那里。

纪录片《四个春天》

我在这个老人的葬礼上,想到她一生中曾有过多少跟自己有关的礼仪场面啊 ,出生礼 、成年礼 、婚礼 、寿礼,一个比一个热闹。最后这个自己撒手由别人来操办的葬礼应该最为隆重,从这个隆重的葬礼望回去 ,一生中所有的礼仪 ,似乎都是为最后这场自己看不见的葬礼所做的预演。

这是我们身边一个普普通通人的生老病死 。从一个村庄到一座城市,再到一个国家,我们都在这样活 ,也这样死 。

死是天大的事 。

这位老太太的死亡让那么多人去奔赴的时候,死亡本身成了一处家乡 。那些早年离开这个村庄,从来都不知道回来的人 ,因为这个老太太的死亡,他们再一次回到家乡 。也因为一个人的死 ,家乡又复活了一次。

这位老太太有幸老死在家乡,安葬在埋有亲人的祖坟 。当她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会不会像我后父一样说要回去。如果她说了,那她回去的路是多么地近 ,无需坐着马车  ,她的后辈们靠肩扛手抬 ,便已经将她护送到了那个家。

在这场葬礼中,我看到我们乡村文化体系中,安顿人死亡的最后一环,还在这个小村庄完整保留着 。会操办丧事的老人还在,入土为安的祖坟还在 。还有那些懂得回家来的人 ,他们在外面谋生  ,把老宅子和祖坟留在村里,他们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回来。

我在这个人头攒动的热闹葬礼上 ,又一次看到死亡和每个人的深层联系 。

04

写作是一场语言的回乡

我是在七年前的冬天,来到木垒英格堡乡菜籽沟村。当时这个村庄给我的感觉 ,就像到了时间尽头 ,那些人把所有房子住旧,房子也把人住老 ,屋梁的木头跟人老朽在一起。年轻人都走了 ,大院子里剩下两个老人。老人也在走。然后院子就空了,荒芜了。一个曾经烟火相传的百年庭院 ,从此变成老鼠、蚂蚁、麻雀和茂密荒草的家园 。

可我,却是看上这个村庄的老和旧 ,才决定在这里安家 。我这个年龄 ,喜欢老东西旧事物,也能看懂老与旧 。因为老旧事物中 ,有远去家乡的影子 。

我们都注定是要失去家乡的人。当以前的村庄不能再回去  ,家乡只是破碎地残存于大地上那些像家乡的地方 。菜籽沟便是这样一个我能在恍惚间认作家乡的村庄 ,她保留了太多的我小时候的村庄记忆。但是,那些承载早年记忆的事物,却都老旧到了头。

纪录片《四个春天》

我自己也在这个老旧村庄面前,突然地老了,走不动了。

我在村里收购了一所六七十年的老学校 ,做了一个书院,在这里耕读养老 。

我在这个有菜地和果园的大院子里 ,读书写作劳动时 ,我又看见自己年青时的劳碌,看见我在写《一个人的村庄》时所拥有的 ,可以看见时间的眼光和心境 ,又看见大地上完整的黑夜和天亮 。我在满村庄的旧事物中,闻到我曾经生活的那个村庄的味道 ,它让我虽然身处异乡 ,却有了一种回到家乡的感觉 。

记得在书院的第一年秋天 ,我看到一片长得旺势的灰条草 ,就像见到了亲人 。我小时候灰条是最平常的植物 ,在门前菜地 ,田间地头荒野中 ,到处都是。我们拔灰条喂猪 ,手上身上都是灰条的绿色草汁。我在这个刚刚落脚的陌生村庄,不认识几个人 ,不熟悉它的路,却看见一片熟悉的灰条草长在这里 。还有遍地的蒲公英和苍耳,还有牵牛花和扯扯秧,这个长着熟悉草木的地方,让我仿佛身处家乡。

我还看见过一只老乌鸦 。

经常有一群乌鸦在院子上空“哑哑”地叫着飞过去 。有一刻,我听到一只嗓子沙哑的乌鸦叫声 ,我想这群乌鸦中一定有一只老乌鸦,它的叫声和我一样带着沙哑和苍老。等它们再飞过来时 ,我看到那只老乌鸦了 ,它飞在一群年青的乌鸦后面 ,迟钝地扇着翅膀 ,歪歪斜斜,仿佛天空已经不能托住它,它要落下来。

我这样看着它时,发现它也在看我,用它那双乌鸦的黑亮眼睛 ,看着地上一个行将老去的人 ,抱着膀子 、弓着腰 ,形态跟它一模一样 。那一刻,地上的人与天上的鸟,在相望中看到了自然世界中最后要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衰老 。

老是可以缓缓期待的 。那个生命中的老年,是一处需要我们一步步耐心走去的家乡 。

我在这个村庄,一岁一岁地感受自己的年龄 ,也在悉心感受着天地间万物的兴盛与衰老。我在自己逐渐变得昏花的眼睛中 ,看到身边树叶在老,屋檐的雨滴在老 ,虫子在老 ,天上的云朵在老,刮过山谷的风声也显出苍老 ,这是与万物终老一处的大地上的家乡 。

今年五月,我到甘肃平凉采风,当地人知道我的祖籍是甘肃,就说你回到老家了。其实我的老家甘肃酒泉金塔县,离平凉千里之遥,我怎敢把平凉当成家乡呢 。但后来 ,我从平凉人说话的口音中 ,听出我老家酒泉的乡音,那是我去世的父亲曾经说的方言,是我的母亲和叔叔们在说的方言,听着它我仿佛回到那个语言里的家乡。

我平常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语音中总能听出家乡话的味道 ,这是脱不干净的乡音胎记。尤其当我写作时  ,我的语言会不知觉地回到早年生活的村庄里,回到我母亲和家人的日常话语中 。

写作是一场语言的回乡 。

我写的每一个句子都在回乡之路上 ,每一部我喜欢的书 ,都回到语言的家乡。

05

像我们的祖先一样

大概二十年前的冬天,我陪母亲回甘肃老家。这是我母亲逃荒到新疆半个世纪后第一次回老家。我们一路到酒泉 ,再到金塔县  ,然后到父亲家所在的山下村 ,找到叔叔刘四德家 。

进屋后,叔叔先带我们到家里的堂屋祭拜祖先 。

叔叔家是四合院,进大门一方照壁,照壁后面是正堂 ,堂屋正中的供桌上 ,摆着刘氏先祖的灵位,一排一排 ,几百年前的先祖都在这里 。老家的村子乡村文化保存完整,家家的先人都供奉在堂屋里。家里做好吃的,会端过来让祖先享用。有啥喜事灾事,会跟祖宗念叨。家里出了不好的事,主人最怕的是跟祖宗没法交代 。这是我们的传统。祖先供在上房  ,家里人住在两厢 。祖先没丢下我们 ,我们也没丢掉祖先  。

我在叔叔的引导下,给祖先灵位上香  。

那是我第一次祭拜自己的祖宗 ,恭恭敬敬上了香,然后磕头 ,双膝跪地 ,双手伏地,头碰到地上  ,听见响声,抬起来时  ,看见祖宗的名字立在上头,都望着我。头“轰”的一下 ,像又碰到地上。

敬过祖先 ,叔叔带我们到刘氏家族祖坟 。叔叔说,原来的祖坟被村里开成了田地 ,祖坟占的都是好地 ,每家一片 ,新出生的人都没有地种 ,便从先人那里要地。我们刘氏祖宗便迁到叔叔家的田地里。

叔叔指着最头上的坟说 ,这是刘家太爷辈以上的祖先,都归到一个坟里 。

我跪下磕头、烧香、祭酒 。

叔叔又指着后面的坟说 ,这是你二爷的墓,二爷膝下无子,从亲戚家过继一个儿子来,顶了脚后跟。我这才知道顶脚后跟是怎么回事。如果一个家族的男人没有儿子 ,便从亲戚家过继一个儿子来 ,等这个儿子百年后,要头顶着养父的脚后跟葬在后面 ,这叫后继有人。

纪录片《四个春天》

我叔叔又指着旁边的坟说 ,这是你爷爷的 ,后面是你父亲的 ,你爷爷就你父亲一个独子  ,逃荒新疆把命丢在那里 ,但坟还是给他起了。

我看着紧挨爷爷墓的这一堆空坟,想到我们年年清明 ,去烧纸祭奠的那个新疆沙湾县柳毛湾乡皇渠六队河湾里的坟,也许只是埋着父亲的一具躯体,他的魂早已回归到这里。

然后 ,叔叔指着我父亲坟堆后面的空地说 ,这块地就是留给你们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头发瞬间竖了起来。我原本认为,我的家乡是北疆沙漠边的那个村庄 ,我在那里出生长大,甘肃金塔县的那个村庄 ,只是我父亲的家乡 ,跟我没有多少关系  。可是,当叔叔说出给我留的那块墓地时 ,我知道我和我父亲  ,都没有逃出甘肃的这个家乡 。他为了活命逃饥荒到新疆,把我生在那里,他也把命丢在了那里 。可是,家乡用祖坟族谱祖宗灵位又把他招了回来 ,包括他的儿子,都早已被圈定在老家的祖坟里。

老家用这种方式惦记着她的每一个儿子  ,谁都没有跑掉 。

那天我们坐在叔叔家棉花地中间的一小块家坟中,与先人同享着婶子带来的油饼和水果。坟地挨着村庄,坟头与屋檐炊烟相望 。我想能够安葬在这里,即使是死也仿佛是生 ,那样的死就像一场回家。在自己家的棉花玉米地下面安身  ,作物生长的声音、村里的鸡鸣狗吠声 、人的走路声,时刻传到地下。离别的人世并未走远 。先人们会时刻听到地上的声音,听到一代人来了 ,一代一代的人回到了家 ,那个家就在伸展着作物根须的温暖厚土中,千秋万代的祖先都在那里 ,辈分清晰,秩序井然 。

后来,我在叔叔家看到我们刘家的家谱 。先祖在四百年前,从山西某一棵大槐树下出发,走过漫长的河西走廊 ,一路朝西北 ,来到了甘肃酒泉金塔县山下村 。家谱用小楷毛笔字写在一张大白布上 。叔叔说这是我父亲写的,他是刘家唯一会文墨的人,全家族人供他上学,一度把他看作刘家未来的希望,他却跑到新疆不在了 。

以前我只看过装订成书的家谱,那是一页一页同姓人的名字 。当我看到写在大白布上的刘姓家谱时 ,我突然看懂了 。在那块白布最上面 ,是我们家族来到酒泉的第一个先祖的名字 ,这位先祖名字下面,生命开始分叉,一层一层,就像一棵大树的根系 ,扩散再扩散,等到快到这块白布的底部的时候 ,这些姓刘的人名字,已经密密麻麻爬满整块白布。

我知道 ,所有写在这张家谱里的人,都已经在地下了,他们组成刘氏家族繁复庞大的根系 。而这个庞大根系的上面,是活在世上、人数众多、住满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的刘姓后人。他们组成一棵家族大树的粗壮树干和茂盛枝杈。每过一段时间  ,这棵大树上会有枝叶枯萎  ,落叶归根,成为家族根系的一部分  。

我想 ,多年之后,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家谱上时 ,我已安稳地回到地下  ,回到刘姓家族庞大的根系中 ,过着比生更漫长恒久的土里的日子。那时我眼睛闭住  ,耳朵朝上,像我无数的先祖一样,去听地上的声音 ,听那些姓刘的后人 ,在头顶走来走去。我在他们脚下踏实的厚土中 ,又在他们跪拜供奉的高堂上。我默不作声 ,听他们哭诉 ,听他们欢笑也听他们流泪,听他们高歌也听他们嚎哭 ,听他们悲伤也听他们快乐。

这是我们的乡村文化所构建的温暖家园。在这个家园中,每个人都知道要回去的那块厚土 ,要归入的那方祖灵,要位列的那册宗谱,是此生最后的故乡 ,在那里 ,千百年的祖先已经成为土,成为空气,成为苍天大地。

06

我用文字供奉在云端的家乡

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个人的厚土 。在我之前,无数的先人埋在家乡。在时序替换的死死生生中  ,我的时间到了 ,我醒来  ,接着祖先断了的那一口气往下去喘。这一口气里 ,有祖先的体温 ,祖先的魂魄 ,有祖先代代传续到今天的精神 。

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仅仅是一个单个生命的出生 。我出生的一瞬间 ,所有死去的先人活过来,所有的死都往下延伸了生。我是这个世代传袭的生命链条的衔接者,因为有我,祖先的生命在这里又往下传了一世 ,我再往下传  ,便是代代相传 。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家乡 ,在土上有一生,在土下有千万世。厚土之下,先逝的人们  ,一代头顶着上一代的脚后跟,后继有人地过着永恒的生活。

在那样的家乡土地上,人生是如此厚实,连天接地,连古接今 。生命从来不是我个人短暂的七八十年或者百年 ,而是我祖先的千年 、我的百年和后世的千年。

家乡让我们把生死连为一体 。因为有家乡  ,死亡变成了回家 。因为有家乡 ,我可以坦然经过此世 ,去接受跟祖先归为一处的永世。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累累尘埃中 ,需要我们去找寻、认领 。我四处奔波时 ,家乡也在流浪。年轻时 ,或许父母就是家乡 。当他们归入祖先的厚土,我便成了自己和子孙的家乡  。每个人都会接受家乡给他的所有 ,最终活成他自己的家乡。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家乡。

而在更为广阔的意义上,一粒尘土中有我们的家乡 ,一片树叶的沙沙响声中有我们的家乡 ,一只鸟飞翔的翅膀上、一朵飘过的白云之上有我们的家乡,一场一场的风声中有我们的家乡 ,一代又一代人来了去 、去了又来的悠长时间中,我们早已构建起大地上共有的家乡。

多少年前,我用散文塑造了一个人的村庄家园。当我在陌生城市的黄昏,看见那个扔在远处的村庄并开始书写她时  ,那个草木和尘土中的家乡 ,那个白天黑夜中的家乡,被我从大地尘埃中拎起来 ,挂在了云朵上 。

那是我用文字供奉在云端的家乡。

本文节选自

《大地上的家乡》

作者 :刘亮程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年  :2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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